费尔南多·佩索阿在里斯本的天空上写着:“我们活过的刹那,前后皆是暗夜。”暗夜是永久的,可以大到无限,可以小到没有,星辰是久远之前的星辰。出门之后,我在寓所门外,伫立,觉得自己的生活一塌糊涂,当下即是糟糕,任何酒任何烟任何景色任何香吻都无法弥补莫名其妙的空缺,暑天长长的日头令人眩晕,没有角落会暗孕出一片风,没有人会在深夜过后的清晨说想你,大抵是繁忙,充斥在时间和往来肉体的每条缝。柳条,也不懂得勾引我了,是到中年了吧。又觉自己的生活无比丰美,当下即是未来,拔出傲剑,就有一道光,迈开腿,天就禁不住垂泪,任由冰雨在脸上无情得拍。外甥女无意间对我说,黑夜是最长的影子。才知晓孩子永远是最上等的诗人。

知了在窗外没心没肺得喊,下午的时间在蠕动,又度过一个空白夏天,也是最后的一个夏天了。

一个城市要睡上数月才算认识,梦才会有薄帘或者小锁,安稳起来。一个姑娘,要牵着手走一走,才知是不是三观正常,适合一起长期取暖,能一起走下去不是门当户对,也可能是你不吃香菜她吃香菜。胡子跟周围的树一起呼吸,眼睛和云朵产生熟悉和亲近,识了当地植物和花草,才能闻见人群建筑习性混合后的不同城市的味道,在一些瞬间看见掩埋的诗意,不至于整天荒疏无知而水土不服。而诗意和哲思是零碎得不易发觉。

不同的城市是不同的时间容器,装着几千年前和现在,在历史的长河中,做着偶然的旋转。里斯本的时间容器,半碗陈旧,半碗新涩,城里的路是旧的,石头被踩了几百年,有反光,摔倒就可能在地上像在雪地一样蹙滑得老远,如果里斯本有十二生肖,鱼应该算一个。大西洋的海水,漫上沙滩,不知是旧是新,滑过她的胸拍了他的腚,我应当是属于海水的,不知道何时会到达。容器里的人是新的,故事不知是旧是新。哪里都是这样,上海好不容易下了雨,两长列军训的学生走过,冰清玉润的脸蛋们。不同年代的人使劲在容器上留下不同的印记,把心情和遭遇写在船上、湖边、咖啡馆里。几百年前的一位男子在丛林边求偶成功,没有不孕不育等疑难杂症,才有你我的现在,当时流水和空气,周围的鸟叫,都充满温暖。几百年前的一位男子在丛林边求偶失败,或者有不孕不育等其他疑难杂症,才有其他人的不存在,当时流水和空气,周围的鸟叫,都充满怨艾。求全之毁,不虞之隙,是运气使然至此呀。

海边体会不到大海真实的力量,里斯本的男人也不满足在海边长期嘻耍,同样的海浪、花瓣,同样的沙滩,同样的妇女穿着款式有限的内衣,通通都看厌了,海的另一边是世界的尽头吗?星星的另一头,到底有什么,阳光在海底会凝固吗?夜晚的门外总有声音,是欠了风月的债吗?睡不安稳,不再怀念爱人的屁股,明晚就出发,能走出地球吗?冒险是一场更具有天意的浪漫主义。

石路从来就不是平的,住所似乎在陡斜的山腰,车技得好,半坡起步真的不能慌。落地的长窗外是半座城市橙色的屋顶和海蓝的天,没有太多的现代建筑,阳光散满四周,没有多余的表情,仿佛《阿儒达歌集》中的一句,萨拉马戈纸上的一条鱼。石路是多用的,上头连满了电线,仿佛月老的红绳,但从不会糅杂在一块像耳机线像感情一样纠缠解不开。小黄小红电车木头制的,还没一辆公交车长,只有两排座,石路起伏不定,办张卡,一直坐,电车从古城的石路上上下穿梭,速度平缓,坐车的人安静得美丽,游客也是安静的,跟巴黎的不一样。私家车留在了铁轨边,开过去就会划到,左边的乘客全部移到了右边,错开一毫米,避免了一次刮擦。新建的地铁,速度太快了,反倒是没有人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