毕业之后,一恍惚,一眼朦胧,一脚跨过四五年,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,身上的基因还是昨天的基因,眼镜度数还是四百五十度,又仿佛什么都发生了,仿佛虫子一样蜕了层皮,经历了几火车皮或大或小的事。所有的事情都在时间的线条上不紧不松地串着,像一根颗数无尽的冰糖葫芦,一颗挨着一颗,不管是大是小,总是保持一个看似可安排的顺序,我们在簇拥的事情中被安排出生、自然发育外加非自然调教,坚强地活着,有时候运气不好会一不小心嗝屁掉。前进,塑造自身,不敢搁慢,充满着从无到有、从单一到无限的可能性,反反复复。

植物是继承地球的规律一圈一圈地记录光阴,人是创造某种虚幻和神学表达无限,死亡后还会投胎还有转世,投胎做猪还是做人要看非自然的调教好坏,于是继续参与到时间长河中去,与身俱来的元素在进化中逐渐过滤,留下不知是好是坏的品质。宗教说个循环,六道轮回,争取不住轮回,不住寂灭,不住,当然不需要买房了。如果能投胎做植物,倒是蛮好,中国人喜欢人与自然,天人合一,却没有投胎为植物的技术报告,因为植物不在有情众生里,类型不匹配,摊手作罢。刚刚看的《宇宙编辑俱乐部》里说,完成繁衍任务以后的性欲都是一种疾病。当然还有存在主义,有些人光想知道她是谁,但根本是应该知道自己是谁。海德格尔、萨特、加缪、克尔凯郭尔等等一拨人,词汇搭配得当,就是一种理论体系,思考存在,需要跳出自己。

有点悲哀下去了,走出家门,没有大雪纷飞的日子,不能睡在雪地里。宇宙总是平衡的,万物都是初始的能量孕育,植物一年四季的色彩永远用不完,动物奔跑搏斗力气永远使不完,街上人们爱恨情仇永远爱不完,还有在雨天屋檐下我看着你的发呆日子仿佛永远过不完,这些都是消耗宇宙深处遥远飞来的光的一部分。我们无法握住太阳的影子,月亮和太阳,看似皆是畴昔模样,但人是新的,于是,人眼里的月亮和太阳是新的,经历的时间是新的,就会有新的语言,新的诗句,新的艺术家。

漫漫迷雾,滚滚红尘,时间线条与别人的相碰,就是无法解释的缘分。倘若一件坏的事情发生,常常卷着浓浓的悔意陷入无比懊恼深深自责之中,因为前一秒如果是另外一个选择,前一分钟是另外一个决定,此刻就会有所不同。尽管是年过七十的王大爷,依然逃避不了这亘古不变的定理,再次经历,依然抓耳挠腮,奔溃跺脚,依然在风中宁乱。这些在时间线条上的事情都有前因后果,在某个瞬间就已经促就了无穷的安排,不能切断重置。倘若把莱布尼茨的无穷小和无穷大嫁接到这,是一种主观的虚幻,对永恒来说,明天无意义。在时间的线条上,我们需要抽象的公理和理论,更需要具体的、线下的、此刻的、瞬间的事情,看云逃跑,听春雷落下,在摸一块玉石,体会古今。陈继儒说的焚香试茶洗砚等二十来样独享之乐,现在都转移到手机那块屏幕上了。

我的机械手表一天不戴,就会失去动力,想起来戴时,总得拨转到当前时间,于是就不改时间了,滴答滴答,时间本身需要休息。没有盖的鱼缸水面会在干燥的冬日每天下降一厘米,蒸发的水分子在为促成冬雪落下而尽一点绵薄之力,一种看不见的力量,积攒在这缓慢的进程中。没几天,过滤器流下的水有了落差,仿佛一个小型瀑布,于是有了水流入水的声音,融入在空气中,融入在夜晚的寂静中。加一桶静置过几天少了城市之味的自来水,水面恢复到往常的高度如此反复。水里的鱼感受瀑布的消失和水的温度变化,得出某种时间的规律,就如同我们看日出日落,四季交替,看天上的星星什么时候复位。瀑布是让人着迷的,不断的连续性,稍不容易就看会上瘾,水从看不见的地方一直涌来,奔向看不见的远处,仿佛起点连接着终点,如果水流的速度不变,瀑布将会静止,时间固定,雪片是冬天里瀑布的口哨。夜晚总是迷幻的,月亮竖起耳朵,偷听我们对时间的抱怨,一些密谋都被月亮识破。我们没有时间和精力到达每个春天的核心,我们得赶紧驱赶寒冷的影子。

不能把时间冻住,但是可以把一个物件在时间下的暴露延长。申城过去的冬天没怎么下雪,唯有一次,呼啸的风把数量有限的雪花吹来吹去,从城东吹到城西,南方的雪,仿佛是珍贵的鱼子酱,限量供应,风是让雪在空中停留更多的时间。雪后是肃冷,拦不住小孩玩雪的心情,叶子上的雪已经变成冰沙,很难捏成球,雪人只能做成像手办一样袖珍,但如果家长允许,可以把雪人放在冰箱保存几天。一场雪似乎是对人类的摊牌,把秘密都具象得落下来,一片雪花就是一秒钟。布鲁诺·舒尔茨的文字可以将时间变慢,一秒钟的情景可以铺开成一片海。幼年岁月的雪,总是压弯老家屋后的竹林,一脚踩在深雪里,脚印在深山中老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