假定90这一辈,人类寿命还是平均一百年,在过了五分之一的时候,我写道:“我能是一个优秀的裁缝,亦能做个严谨的工程师,我能成为警察永远都不会抓到的没有代号的杀手,也能做个仕途上的官吏,勒紧裤腰带报效朝廷,我能是个少妇杀手,红尘中步履稳健,也能是个摧花师傅,不沾片叶于身……面对面前的世界,深渊地狱和碧海蓝天,我觉得太聪慧亦是有高级悟性,能成为任何可能之人,也觉得面前的跟自身没有一点关系。春水沉沉,是年二十岁。”

如今,依旧保持着这样的疑问,刚满二十七岁,还在想,以后做什么?我母亲跟我建议,可以生个孩子,说,“你父亲在你这个年纪,姑娘睡了约莫一圆桌,房子造了一套,娃生了一双,如果他跟你一样,想着想那,也就没有你出世了。”我感慨,父亲体力真好,又觉得生命原来亦可这样丰富和多彩。但还不明白,周围人群为什么会拍婚纱照、结婚、造娃,至少我还未知。一个老师跟我分享他要孩子的原因:下班归家,邻居家的大爷带着他的孙子在小区楼下玩,孙子一两岁,刚学步,屁颠屁颠,跑过来抱着他的小腿,嘴里喊“爸爸”。他当时就决定,回家跟老婆也造一个。

因为执迷未知,又花好几年读个工科博士,虽然翻着大骨头的书目,泡在伤脑筋的论文里,但一切看起来都是常识,一切都是显然,若是面对一样的问题,脑子里很大一部分的想法跟作者类似。这样的吹法,主要是自己有自命不凡、自以为是的臭毛病,但也只剩这几年,可以这么轻松得自以为是,更年轻的一代,会将我鄙视到深海底。毕竟跟任何一个他人接触,要么他变成傻缺,要么自己变成傻缺。

相比现在,我更喜欢过去。过去,我不去憧憬到底能睡多美的美人儿,不去拱手任何我看不起之物之人。维系着一点小兴趣,看金庸,看《西厢记》,吃棒棒冰,幻想自己有超能力,与宇宙未来的命运只欠一次迟到的奇遇。偶尔使使坏,向新来的年轻女教师频繁请教问题,女老师辅导,俯身弯腰,因为地球引力,裙领垂帘弯弯挂,周围的男生们也都有了眼福,闷热的夏天,又增添些许躁动。更年幼时,我爬树失足,树杈戳破开裆裤的裤脚,往上拽,我和漏出的小鸡鸡都倒挂下来,如果吓尿,就能洒自己一脸,初尝童子尿。我倒看着长满绿叶的树枝和叶中漏出的天空,不远的布谷鸟好像在嘲笑,一声两声得布谷着。我不知肉身自带的小鸡鸡,为何而来,为何而去,但是明白这两点都不是我能决定。我挂着头,挣扎无果,树叶和天空在我眼里摇晃,我感觉脑袋充满了血,满脸热乎,突然幻想,小鸡鸡倘若变成猴子尾巴,我就多了一只手,就能起身,在林间跳跃。而后明白,这东西没有像动物尾巴一样往后长,除了站着冲着天空撒尿以外,日后肯定会派上大用场。于是不管,继续看金庸,吃棒棒冰。

如今于此尴尬的年纪,被小屁孩子叫叔叔和大爷。遇到三十来岁的贤惠人妇,突然不知,怎么称呼为好。阿姨,把人家叫老了;小姐,把人家叫小了;美女,把自己叫得不正经了。

相比过去,我更偏爱现在。一处,世界更加清晰。风透月露,乱花不再迷眼,真理也不再唬人。曾经崇拜的能人异士,现在变成心中的白痴,现在的梦中情人,变成了未婚的俞飞鸿。

二处,人事更加精炼。朋友不必杂多,事情也不多取,不然会累。想买的外物还未买,使劲挣钱,不怕没钱有,人都死光了,钱还在那。书不再狂揽,好书就那些,月均两三本,也看不尽多少。

三处,癖好更加明显。骨子里、基因里欢喜的东西开始往外冒,敛不住。痴痴的疯魔,作伴到老,不易迷失和患老年痴呆。

四处,世界变化,让人着迷。太阳,每一天都是新的,还未死绝的大佬,血气不足,也该是我们登场的时候了。但假如,我看起来很遥远,仿佛远处大海,一定是我泯灭如落雪,飘若剩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