很难说社会的变革本身是增加了幸福感还是降低了幽美邈远的浪漫。诗人、乐手、艺术家存在的意义是有大量的感性经验,瞬间或是永恒,不管是糟粕的虚无感还是看清人性之后的宽容,向内,有层次,都会有或无的致命诱惑,给人带来现实之外的感悟。文艺的集体潮流,这个时代,很难再有了,文艺个体的独立散户,倒是不会消亡。倘若文艺是集体的,就不算真正的文艺。

高级的文艺有时需要成本。我希望有个自己的庭院,可以随意处置,植树看花落,是自己筑成的偶然,所有付之的活动划在文艺的范畴里,是欢喜。但因为穷,只能在文字上动点手脚和小动作,宇宙反正都不会拒绝。梅子说,诗人也是需要洗碗的,所以你若厌薄人间烟火,沦落于烟灰弥漫的风尘中,是不可取。

人可不可以“浮浪”一些,可不可以为虚无缥缈的东西而活,除了繁殖,生存以外的看似不现实的玩意儿,是庸俗或者世俗的对立面,我们称为虚无缥缈。这完全是可以的,但不能沉沦为之而走向落魄,要立功立德立言,需要多方面努力,所以我还得写好程序,做一个高级的工程师。

说回诗。两年前,偶然发现一本书——《黑池坝笔记》,诗人陈先发,与我同乡。好的诗大半是有高级的暗示,陈先发的诗,探索语言和文字的各种位置,一点一处一景的形而下,一片一落的形而上,暗示交织,迷宫建成。促成好的诗,另一小半来自读者对暗示的接受,是无是有,是对是错,都有可能。

〇〇八
黄叶落下,亦为教诲。

〇三五
结构的空白,正是思想的充盈之处。
剥开那空白,赤脚去突破语言的障眼法。

一三四
在瞎子眼中,落日是成群的。

〇五八
梨花点点,白如报应。

四五八
我喜欢在傍晚荒僻的郊外公园里散步。一次,看到桂树下站着一个冶艳的女人,我问她:“是人,是妖?”她咯咯地笑着,“是人”。她问道:“你呢?”我说我是一匹马,她即刻晕倒在地。

她为什么恐惧像我这样一匹不羁的良马?人,为何有那么深的对形状与伪相的畏惧呢?

四八四
先于一条鱼从河中跃起,迟于它落下。
这中间奇妙的延时性养育着诗人。

七〇九
醒悟正如空着手走下山坡。

七一二
月亮是一卷被宿命论翻破的课本。
但今晚合肥无月。只有公园内被踩得皮开肉绽的黄土小路,只有黑池坝的湖水。只有湖水的两面性:一面是它被动的清澈,另一面是我双倍的愚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