鱼一生都在水里游,不会游到一半产生忧郁,不会心生怎么就游不到岸的疑问,亦或感觉到生命的残酷和种种荒谬。即使被人抓到,做成水煮鱼,也不会去思考到底他妈被谁给水煮了,其实想想是挺悲哀,一生与水相伴,跟水结缘,又被做成水煮鱼,不知是幽默还是宿命。人在快乐时,总是不多言不多语,不会在吃饭谈恋爱时产生惆怅,在灵肉痛苦爱情受挫到来后,才窥见自身的不可能,空间和时间维度上的无奈。

同事在年度体检到来前,疯狂健身和跑步,已然不觉家中老婆其实嫌弃自己很久了。突如其来的变化,爱人又不禁怀疑起来,如果中老年男性开始健身,不是看上了部门的秘书,就是看上了独步广场的大妈。慎重大吃,时刻注重身材。

天地朦胧,潮了很久,这才开始起风起雨,空气冷得有些冻鼻子,女孩们开始八卦中年男人穿不穿秋裤,以此来判断谁身强力壮,谁体弱身虚,谁离退休不远了。我怕冷,似乎是一条脱水的鱼,秋裤不用我老妈提醒,比老妈穿得还早,两条,都是广告声称宇宙级保暖的那种,好像在太空里也能穿,我倒是很想有机会试试。秋叶还没黄透,还没彻底干脆,被风吹落后,车开过,又掀起,飘摇不定。已经对冬天漠不关心,不会期待有爱情的寒冷天,看着飘落不定的黄叶子,心里开始松动。

这个世界如果只看部分,会觉得莫名其妙,比如去掉马路,只剩下人行道和马路牙子,于是,人行道斑马线就是一座座的桥。这个世界如果不需要对称,也有颇有意思。比如袜子为什么要成对。梅子就是这么想的,一直想买左右不一样的文胸,左边红一点深一点,说是我的温度,右边图案是片羽毛,是夏天,是她曾经会飞的记忆。

如果谁能说清存在的要义,在无限雾层层之中,就能知晓生活本质是不是无限随机的排列组合,但无限的定义又是什么?《碧岩录》公案:“僧问智门,莲花未出水时如何。智门云。莲花。僧云。出水后如何。门云。荷叶。”莲花,非莲花,前一秒是后一秒的相对约束,见你和不见你,都有所不同,爹娘在造我时,如果少一个吻,互相少抚摸一下,其中一人敷衍些怠慢些,我的智慧就少一点,美相就会少了一分。我是这样想的,每一个瞬间都有作用。

风从树枝间吹来,我行走在校园里,看着枯萎的荷叶。想着上面僧问智门的事。丽娃河的水,似乎从来都不会流动,六年前,还是那片倒影着我的水。丽娃河虽然叫河,其实是长方形的湖。尽头是缩小版的苏氏园林,石桥边上是一个简易的木亭,没有名字。桥下还是那摊湖水,看不到湖底。这世上还有很多东西没有名字。在那个亭下,梅子对我说,“快温暖我吧。”

有时候冷,不是因为寒冷的冬天本身,而是从秋天到冬天来不及接受和适应。梅子叫我温暖她,又没说温暖她的手段,我那时已经二十岁了,但是温暖人这方面还没有经验。我觉得,自身已经自带基因,说要温暖时,就能产生温暖效果。秋风从远处的某个角落生起,穿过丛林和柏树。柏树被改造过枝蔓的生长方向,如果风的目的地是我,松树阻碍在这中间,秋风肯定要骂娘。树想要竖长,结果被改成横长,树肯定是不乐意的。那颗松树快弯折下来,修树的人于是用一根木棍撑着。松针消化掉影子,把还没黑透的黑夜分割成线,暗淡的湖其实是失去很多次的雨。

梅子说:“快温暖我吧!”吻像命运一样,将我提去。那是失重的感觉,脚下仿佛是月亮,远处的地球飞了起来。

我醒来是在爱丁堡城边的山顶上,入冬的草还是发黄。一夜的漆黑都淌尽了。高处的天空,一半乌云积堆,一半碧蓝如洗,云被吹着走,雨也被带着走,我一半身子在云下,一半照着阳光,湿身了一半,看着甚是奇怪,像被愤怒的妇人泼了水,其实我挪一步,也就可以避免了。梅子拿着围巾,套着我脖子,仿佛牵着一头牛,我仿佛也像一头牛,就被牵走了,路上印着两串黑色脚印,地上雪薄,远处的又被盖了一层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