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写完博士论文之前，我就非常期待写完后的生活，一杯两杯三四杯，酒酣胸胆。还列了一个清单，很长，大致是重新享受和品位生活类：猛看各国杂片电影，猛翻落下的一八年读物，猛逛巴黎博物馆，猛游欧洲周边小镇二线小城，猛健身好男腹六块，猛补觉青春无极限，猛写摇晃文坛的绝世小说，猛喝酒看球潇洒走一回，在夏雨后闻土腥味儿，点一根烟，在山顶让风撩拨刘海和裤裆，弹掉烟头，携一身技能笑傲回归，年薪百万……不管怎样，最后我蜕变成一个新世纪有温度的猛男。

这个猛男，最后精疲力尽倒在地上，躺着，看着星空，伸手就摸到了黑暗，很软，天仿佛很近又仿佛非常遥远，以为陌生只是一瞬间，没想到是一整夜，无穷无尽的延伸会去哪。大片大片的海滩，沙子还有大片大片的余温，大海的呼吸是海浪的涌来又退走。高处低处的风，还没来过这，带着海水味，吹不动滚圆的月亮，就把本来就不多的云絮稀释成一丝一丝的长线，仿佛可以连接童年和现在。月亮近在眼前，上面的斑驳清晰可见，像个破损的白鸡蛋，它在夜晚不断得凋零，终有一天会彻底变暗，最后被黑暗吞噬。我看过天文学朋友在实验室拍的当年阿波罗15号载回的岩石样本，灰灰淡淡的，比我还伤感。月光熬过了两个季节，来自去年雪后的冬天，带着四五度的凉意。这个猛男是理科生，当然知道月亮的光是来自太阳的反射，但他还是喜欢这样的比喻，生活有了比喻，才像是生活。一个女子，也在这个猛男身边躺着，生活不当只有猛男，也得有滚烫又高冷的女子。这个女子无名无姓，不知来自何方，长发摊开，一根发尖属于一粒细沙，只有眼睛属于猛男。海水漫上沙滩，女子漫上猛男，身体的温热平衡着微冷的夜气。天清地热，美人迟暮是在明天的明天，蚊子讨厌海水味，可以放肆敞开肉体，天上某一颗星星一闪又一闪，跟上了猛男和女子嬉爱的节奏，最后又不得不放弃了……

清单上的生活成为我写博士论文的动力，即使有那么一段时间，写到完全不想写，海枯石烂，白天只能憋一两行，晚上思路清晰后又把这一两行删掉，产出为零，痛苦难耐。倘若我是个孕妇，生孩子会被我憋死。其他博友，认为计算机的博士论文非常好写，代码几万行，粘一粘就可以了。这跟认为学计算机的会修电脑一样，属于非常低级的认知。埋头做一件事，春天和初夏的气味都会被完全浪费掉，来不及看逐渐撑开的花和转瞬即逝的花影。

清单里的生活，注定只是在清单上。它们的设计理念是小孩算完五五得五后的糖果，海豚翻转跳跃的后一条鱼。论文越写越长，清单也是越来越长，而且被自己包装得愈发精美。但是论文写完后，什么事都不想做，仿佛登上珠穆朗玛峰，已经无路可走，那是一种空虚感。

以前的经验也告诉我，从来没有过可以期待和憧憬的岁月，当下已经来不及过。写完论文后，没有苦涩的酒，我也没成为一个猛男。因为，我本来就很猛呐。哈哈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