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、
意大利广场,人群来往不觉。一两个行乞者在地铁楼梯出口处,坐在台阶上,半伸着手,不高不低的拉着嗓子,“你好,先生,你好,女士,周末愉快,先生……”。拖长的声音,略有些可怜,渴望激发行人同情感的萌动,并且指令他们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两个硬币,投掷在他的破烂盒子里。没人过往的间隙,行乞者就摆弄唯有的几个硬币,堆起来,又拿到手里。

我从地铁上出了地面,天空已经阴暗下来。许是全世界的画家们纷纷来巴黎示风骚,天空也变成了画板,经常一瞬间被厚云浸灰、染黑、留白,变得跟伦敦一个德行。地铁口的行乞者在雨落或者风寒时,便从出口顺楼梯缩进地下,如同山顶洞人,住在洞穴里。

广场边,置于各个餐馆店外的座椅上坐满了喝咖啡闲聊的老女人与老男人,中年女人与中年男人,老女人与中年男人,老男人与中年女人。得益于店外搭建的玻璃墙,还有棚上的暖灯,他们在深秋,看人来人往的同时,不会经受风吹和寒冷。年轻男女的比例尚且不多,少见,没准他们看完电影就直接回到一张床上,而没有选择喝杯充满闲趣泡沫的饮料或者甜苦咖啡。夹杂着奉承、谦虚、鼓吹、技巧、经验、爱情、还有咖啡苦涩味道的对话,远不及鲜嫩身体上的温度和触感来得直接和充满惊喜。那些座椅框住了没法自由的衰老肉身,把人群分开,像是一块分流的石头,像是一道预言的闪电。

那些老大爷,坐在座椅上,隔着白内障用尽余力看姑娘,盖着时有时无的斜阳,打起瞌睡。老男人的雄性激素和老女人的雌性激素就像冬天干枯老井里的水,半夜印不出整个月亮。

我还年轻,非座椅上的那一类,极多也只是于下班后坐下点份牛排,来壶凉水,补充白天工作和晚上可能会有的性爱活动所需要的能量,喝口水,结账走人。并没有在他们面前跑、跳、俯卧撑、前空翻、弹弄手臂上的肌肉。

虽然年轻,我还不知道标杆是什么。不是石川啄木,才华流淌至日本海边,也不是邱妙津,炽热的情感覆盖整个蒙马特高地,更不是亨利·米勒,能跟巴黎的站街女随意得在随意的地方随意得干起来。

在某些较诡异的街区,那些浓妆艳抹的黑色丝袜女,零星布站在路边,倚靠着树或者墙,像个移动的邮筒,等待着偶尔从地铁口冒出来的寂寞阳具,朝向自己的缺口。我的阳具客观上和主观上都偏保守,在花开花落中寂寞,在黑夜来临时寂寞,但不敢在出地铁口时寂寞起来。不能说我懦弱,不能说我不勇敢,没有寂寞起来也算是一种争气和果决。黑色丝袜女眼神和肉身长出的触角都很灵敏,带着寂寞阳具的汉子总会被她们轻而易举得识破和捕捉。

另外,若从某种角度看,她们也算是艺术家,她们身上裹藏着艺术家想要发现的答案,答案装在随机和偶然的杯子里,并非所有人都能发现。或者说,她们是艺术被产出的充分条件,是一种模糊的抽象,给艺术家提供必不可少的书写稿纸,艺术家在她们面前,解开她们腰上和胸前的细带后,如同打开金盒子,眼前一片耀光,那是艺术之路散发的光,令人无法躲避。艺术家在遇到她们之前,都是一个个呆瓜枣和傻瓜蛋,在街上胡乱奔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