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写论文的日子中,我成功朝一头猪逐渐进化,只是不太长肉,如果有主人养我,她应该不会开心。作为一头新猪,我还没准备好,不能去园林里四条腿乱跑,也不能安静得不动,猪忧郁起来,会有点奇怪。碰到同类,想必我也不大习惯,毕竟一抬猪头就是其他猪的屁眼。我宁愿多使使鼻子,习惯在土里呼吸,把头一直埋在土里,想想明白。直到一头母牛来找我麻烦,说那是她昨天的产物,她的主人还得用牛粪发电。

我现在正式成为了一头猪,如果跟猪八戒一样有前世,他的前世是个元帅,我的前世就是一个程序员,或者是一个诗人,不管是程序员还是诗人,我的前世对我来说,并没有什么影响,只是带给我些许理性和感性。一头猪不应该相信宿命论,更不应该相信所有的荒诞种种,比如我就不应该去思考,身为一头猪这件事情本身,而应该吃起来,叫起来,动起来,跑起来,短短的尾巴摇起来。很多人不喜欢前世是一头猪,因为寓意着没长脑袋,但现实中谁会跟一只猪过不去呢,想到没有人会跟我过不去,我似乎找到点开心的理由。

我没有出现在农户的猪圈里,而是在一个湖边醒来。周围安静无风,我的鼻子敏感无比,到处弥漫着初春的草腥味,但我没闻到母猪的味道,想必那是令我兴奋的源泉。我身旁的一块大石头上,三个阴刻的红字,日月湖。石头上还有几根白色的长毛,毛尖处点着银光。那是我的长毛,才会如此茁壮,如此感性,周边没有其他猪的身影,我应该在石头上剐蹭过。在人类眼中,在一块石头上剐蹭,姿势是难看和愚蠢的,但这些都无关紧要。对我来说,湖对面一对男女在拍照,才显得愚蠢和难看。女的身后飘着白纱布,男的裹成一根黑色杆子,并且根据我的逻辑推理,他们是彼此的性伙伴,这一点连我脚下的草头上的云都能简单推测到,告诉全世界彼此的性伴侣,连一只猪我,都觉得羞涩。这个地方还可以,我决定呆倦了再离开,离开日月湖,去往白云寺,那是我脑中唯一记得的地方。在白云寺里有一头母猪,我要去给她取个名字,而她的名字,只有我会记得。

我现在是一头猪,但我保持着人的意识和思维,还有在人类文明中泡染二十多年后的认知,如果他们足够信任我,让我乘坐飞机,我可以去排队,乖乖得安检,而且能够保持在飞机上不随地拉屎拉尿,不乱叫嚷,也不会用猪鼻子把飞机拱出一个洞。给我一道数学题,我可以做辅助线,算出结果,给我一首诗,我可以说出好坏,但这些,我都是不能做的,我需要有一个叫做身份的玩意儿。假使被人发现我是一头神奇猪,我没准会被送进农展和吵闹的脱口秀节目里。

我现在要做的,就是好好做一头猪。在日月湖边的日子,时间过得很快,我记得度过了一个春天和一个夏天。我在附近找了个灌木丛,算是安顿立身之处。我不知道日月湖所处何方,周边很少看到人群,我无法分辨在哪个大陆。但一切都非常美好。盛夏天很炎热,我学会了在湖里游泳。我在下水前犹豫不决,猪是否会游泳,我作为一头未曾下过水的猪,并不知晓。我的四条腿很短,但足够撑着我的身体,可在水里,应该怎样滑水前行,是个很大的难题。

湖面平静得像一块玻璃,我当然知道我站在湖边,水面上的是我的倒影,但我应该抛去这个想法,所以我并不认识湖面映倒的猪头,我甚至不知道他跟我长的一模一样。我测过身子,把屁股也照照,我抬起一个后腿,把肚皮后的一囊也对比了下。

我到白云寺之前,遇到了一头约克夏母猪,她白白胖胖,颇有教养,一看就是大户人家饲养的,有专门的饲养员,每天的饮食多样,发育得很好。我当时并没有繁殖的欲望,但在猪的世界里,公猪和母猪相互遇见,就应该进行繁殖的活动。我想带着约克夏散散步,聊聊我来之前的心路历程,我渴望理解的心情并没有被约克夏母猪体会。约克夏说她的祖先来自远方,但没说几句话就沉默了。我以为她心情不佳。之后她一直用屁股对着我,滚圆的屁股遮住我所有的视线。我往后退缩了几步,约克夏转过头,眼神里仿佛充满顾恋。我徘徊不前,但又不想让约克夏认为我阳痿。猪如果阳痿,这会大坏名声,经过鸟群,很快就会被传到世界各地的猪群耳中,之后羊群牛群马群鱼群蚂蚁群都会知晓。不能爬母猪的公猪,世界仅我一例,我不想变得这么特殊。约克夏还在等待,我低头咬了一块长长的石头,石头在约克夏河水的多年冲刷后,光滑无比。可能未曾体会到冰凉,也没准是冰凉导致的另类快感,约克夏叫了起来。约克夏希望我留下来,跟她生一堆小猪,她主人是个好人。我说我要去白云寺,她说她要跟我一起去,我说不可以。但我没跟她提白云寺有其他母猪的事情。我走时,约克夏来送我,边上就是玉江,我其实听不懂她说什么,夏天雨水增多,江水的声音很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