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午四点多,太阳开始主宰夏日空气和田野的命运,穿过火车的玻璃窗,烤着深色的一排排座椅。车子还未开动,乘客陆陆续续,从站台钻进车厢。有些远道而来,拿着票据,确认班次,询问略有些不耐烦或是受便秘折磨而表情愁苦的工作人员。笨重的行李也让他们脸面红赤,在骄阳下,渗出一股股汗,滚流至下巴周边,滴落在水泥地上,不一会儿,就消失了印记。

过高的气温,反而让我身体冒出一股寒意,手臂的毛孔也竖起。我在太阳直射窗台的另一面,早早选择了一个位置,坐下后,屁股逐渐适应座椅的温度。我摇扇着车票,一边看着火车窗外来往的乘客和远处,渴望寻得某个角度,能框出这个小镇的一小处风景,在热天里,也算是难得。

昨晚大雨,夹杂的雷电和劲风,吓坏了正在床事的夫妻和狗窝里的母狗,也折断了铁路边的树干,德国南部的火车线路,今天因此陷入半瘫痪的状态。从法国进入德国后,就得等待延迟不定的德国火车。站台上,人群愈来愈多,雨后隔天的天气格外闷潮,水汽还未全部蒸发,人群也逐升燥感。我的目的地是慕尼黑周边的一个小镇,要听两周的报告,辗转了数次火车,终于坐上了最后一班,不用再换乘了。

我放弃了对窗外风景的搜寻,火车驶出站,才会看到牛群和远山。等我转过头,同一格座位的对面,已经坐了一对中年男女,女人时不时拍一下男人大腿,时不时亲一下男人脸颊,时不时靠一下男人肩膀,差点就要长在男人的身上了。这是一班短途火车,过道也站满了人。我的边上是两个年轻的女孩,肩上挂着布袋,火车开始开动,由于惯性,女孩向后倚了下身子,布袋碰到我的手臂,因为没什么行李,我想她们应该是本地人。司机开了空调,车厢里逐渐有了冷气,我也停车票。

由于靠得太近,我微微感觉到女孩身体的热意,向周边扩散,淡淡的香气,似有似无得在车厢里飘。在布袋下,是她们穿着短裤的腿,欧洲人直长腿的特征,非常明显。她们嬉笑得说着德文,轻喃细语,音色是小姑娘有的柔雅。我微微侧仰起头,看向另一侧的窗户,顺便看下女孩的面容。阳光透过玻璃,略显轻缓,打在她们的脸上,白白皮肤下显出红润,像一颗未熟的樱桃。耳朵的绒毛清晰可见,仿佛四月的树叶,具有四月万物所有的温柔。没准不过多少年,她们也会长成德国妇人的特征,大腿茁壮,腰部墩实。

虽然已经过了年纪,也并未因此有了欲望,可胃部以下,一阵小酸楚。我想起《洛丽塔》里三十多的亨伯特,见到十来岁洛丽塔时的心境,也想起亨伯特对自己的意想是否会对女孩产生影响而怀疑。比如说,我想象与边上的女孩会有相遇的意外,会有夏天热热的故事,这种欲想,是否会对她的未来产生影响呢?

此种场景,纳博科夫敏感到极点,描写细致到神经的边缘。他没准,早就预测到,很多男人会有这一个瞬间,并且把这个瞬间放大到原欲的大集合,想象力变成长长的鞭子,抽打着现实的每个可能面。

文学能带来的感动之多,在于其早早预见了人性潜在的触角。 一则可感同身受,遥远的作者,或在或不在,通过文字与你对话,鲜活的文字让人雀跃,似神非神,也让人心惧。二则可收获思想,扩展生命的表面,不会简单浮沉一生。读者翻着,可能陷入走火入魔,到底是作者本来就是那般敏锐和堕落,还是人都会原来如此可怕和令人不安。

纳博科夫算得是欲情高手,敏感指数上天,人性的探照灯入地,晚期被誉为“当代小说之王”。在男作家里,英国的劳伦斯偏爱少男和老女,写他们的情人,纳博科夫成名作《洛丽塔》,侧重老男,写老男在欲望的海里游荡。我还是童男子时,阅读所有的书目,跟看《色戒》一样,直接跳至情色部分,《水浒传》翻到“杨柳腰脉脉春浓,樱桃口呀呀气喘”,《查泰莱夫人的情人》翻到“康妮来到林间小屋…”,《废都》翻到“……她感到舒服极了,美妙极了,她觉得她的整个身体好像飘上蓝天了。”《洛丽塔》无处可翻,无处可停留,前文搭后语,觉得描写冗余,不够精彩。

我在无聊报告的间隙,又读了遍主万翻译的《洛丽塔》,欧式长句偏多,一眼扫读,不适合停顿。各处细节开始撞击我的双目和心脏。书里亨伯特不定的心情,欲望逐渐上升到高潮后的破灭和粉碎,伴随着德国南部的不定天气,午间烈日,傍晚打雷加冰雹,我看得心惊肉跳,魂飞魄散。

“现在,我正开车穿过黄昏时分的濛濛细雨,挡风玻璃上的刮水器不停得把雨点挂去,但对我涌出的泪水却无力应付。”

看完《洛丽塔》,回过神来,发现会场的女生们,都是学计算机的博士,穿宽松T恤,穿大条过膝短裤,没曲线没胸没脸蛋,吃饭要两块牛排,要么像德国男生一样魁梧,要么大腹便便,腰间的余肉,拼命得从凳子里的孔洞中挤出。

文学的想象,现实的残忍,啊哦,根本不会有洛丽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