床位天花板上的一块长方形大玻璃,已经把亮光放进了进来。我的床上方,就是这块长长的玻璃。昨夜入床后,我望着玻璃外,漆黑一片,偶尔飞过的飞机,闪着红和绿,画着虚线消失了。我在玻璃下,捕捉着外面的一切,渴望月亮移过来,然后被不经意发现。酒精开始起作用,脑部的每根神经都在跳动,眼皮沉重。几近入梦,两只鸽子飞了过来,由于是玻璃,脚滑,鸽子扑打了几下翅膀,于是我被惊醒。看着一只尝试爬到另一只身上,我知道它们准备在春风沉醉的夜晚做一次爱。月华如玉,是个好风景。生平见过阿猫阿狗野合,赵忠祥解说,这么近距离半米,隔着玻璃,还是第一次,如果是白天,我还能品味细节。我作为一种明白它们在干嘛的生物,诞生出某种变扭。如果我是一只鸽子,应该也会很快乐。我一下子兴奋起来,又不敢有太多的举动,破坏它们的气氛。玻璃打滑,两只鸽子进行得不怎么顺利,尝试了几次,母鸽不太愉快,拉了一泡屎,飞走了,公鸽也跟随,爪子按到母鸽的产物,玻璃于是添了一团不规则的黑,像一个国画男,拿笔生气得顿了纸面。我入睡前就是这么回事。

阁楼安置一块玻璃窗,是为了让人与天地作息一致。 我用了迷糊的双眼看了下室友们,都还沉在床上。不知道这群室友凌晨什么时候回来,有没有各自带了姑娘回来,有没有各自带姑娘回来在各自的床位上像鸽子一样运动一会儿。他们都有约会和酒吧文化,午夜是他们的归宿。

这群室友分别来自美国,罗马尼亚,英国,印度尼西亚,印度,巴西。不是博士就是博士后,除了我之外毛须都浓密,都有络腮胡,但也是除了我之外,都有秃顶的迹象。

罗马尼亚的卢卡斯,头发生长,向后偏移了半个头,如果他的络腮胡连同整个后脑勺毛发前进半个头,就跟我一样毛发覆盖整个头了。卢卡斯把头发和胡须都只留了约莫五毫米,神似斯坦森。印度的塞哈,走东亚时尚风。把耳朵上方的头发,竟可能得向中心环绕,力求最大范围得盖住中心的无毛区域。头发长,会偷偷溜走,塞哈时不时撑出五指,如一把大梳子,把头发向中间梳过去。如同五头牛一齐在田里耕泥,头顶上留下五道路。俯瞰,应该跟猪八戒的钉耙类似,软塌下来,像钉耙一样也闪着一点光。

我在入睡前,跟他们环绕在一圈,都拿着酒,有一句每一句地聊着。点酒的时候,我朝吧台喊,来瓶十八岁孩子才会点的小啤酒。 吧台以为我来自日本,跟我说了句日语。卢卡斯看了我手里的酒说,“我要是你,我会赶紧偷偷把酒放在一边,然后再买别的。”酒吧嘈杂的音乐,使得我们中间隔着一道深山谷,你在这头,我在这头,说话得靠喊。碰着酒杯,每个人把自己专业都介绍了一遍,对未来物理,对未来生物,未来医学,未来信息,未来天文,未来人工智能,未来女人都探讨了一遍,把自己国家的夸张习俗都介绍一遍。根本听不清彼此在说些什么,靠唇语,还频频点头。

酒吧外面的马路,时不时经过一辆车,探射着灯,进入这个城市。我觉得无聊,沉默间隙,搜寻一张空座椅。对面坐着的女孩,看我坐下,收了下翘起的脚尖。我把酒放在了脚前的圆桌上,头顶旋转的彩光,一条一条,不规律得划着她的脸。 她嘴里吐出的烟,使得灯光立体起来。不远处人群跟着音乐在摇晃,刚才一起聊天的博士男们,也加入了摇晃的队伍。印度的塞哈,动作有点收敛,可能是维护着头顶的造型。在眼前的烟雾和彩光中,我的脑袋变成了我手里撑着的雕塑。